不见(近无李白消息)

作者: 杜甫 [唐代]
    不见李生久,佯狂真可哀。
    世人皆欲杀,吾意独怜才。
    敏捷诗千首,飘零酒一杯。
    匡山读书处,头白好归来。


    作品赏析:
      这首诗写于客居成都的初期,或许杜甫此时辗转得悉李白已在流放夜郎途中获释,遂有感而作。诗用质朴的语言,表现了对挚友的深情。
      开头一句,突兀陡起,好象蓄积于内心的感情一下子迸发出来了。“不见”二字置于句首,表达了渴望见到李白的强烈愿望,又把“久”字放到句末,强调思念时间之长。杜甫和李白自天宝四载(745)在兖州分手,已有整整十五年没有见面了。
      紧接着第二句,诗人便流露出对李白怀才不遇、因而疏狂自放的哀怜和同情。古代一些不满现实的人也往往佯狂避世,象春秋时的接舆。李白即自命“我本楚狂人”(《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》),并常常吟诗纵酒,笑傲公侯,以狂放不羁的态度来抒发欲济世而不得的悲愤心情。一个有着远大抱负的人却不得不“佯狂”,这实在是一个大悲剧。“佯狂”虽能蒙蔽世人,然而杜甫却深深地理解和体谅李白的苦衷。“真可”两字修饰“哀”,生动地传达出诗人无限叹惋和同情的心事。
      这种感情在颔联中得到进一步展现。这两句用了一个“反对”,产生了强烈对比的艺术效果。“世人”指统治集团中的人,永王璘一案,李白被牵连,这些人就叫嚷要将“乱臣贼子”李白处以极刑。这里“皆欲杀”和“独怜才”,突出表现了杜甫与“世人”态度的对立。“怜”承上“哀”而来,“怜才”不仅是指文学才能,也包含着对李白政治上蒙冤的同情。杜甫另有《寄李十二白二十韵》一诗,以苏武、黄公比李白,力言他不是叛臣,又用贾谊、孔子之典来写他政治抱负不能实现的悲剧。而这种悲剧也同样存在于杜甫的身上,他因疏救房琯而被逐出朝廷,不也是“世人”的不公吗?“怜才”也是怜己。共同的遭遇使两位挚友的心更加紧密地连在一起了,这就是杜甫深切哀怜的根本原因。
      颈联宕开一笔,两句诗是对李白一生的绝妙概括,勾勒出一个诗酒飘零的浪漫诗人的形象。杜甫想象李白在飘泊中以酒相伴,酒或许能浇其块垒,慰其忧愁。这一联仍然意在写李白的不幸,更深一层地抒发了怀念挚友的绵绵情思。
      深情的怀念最后化为热切的呼唤:“匡山读书处,头白好归来。”诗意承上“飘零”而来,杜甫为李白的命运担忧,希望他叶落归根,终老故里,声声呼唤表达了对老友的深长情意。“匡山”,指绵州彰明(在今四川北部)之大匡山,李白少时读书于此,这时杜甫客居成都,因而希望李白回归蜀中正是情理中事。就章法言,开头慨叹“不见”,结尾渴望相见,首尾呼应,全诗浑然一体。
      这首诗在艺术上的最大特色是直抒胸臆,不假藻饰。律诗往往借景抒情,或情景结合,胡应麟说:“作诗不过情景二端。如五言律体,前起后结,中四句,二言景,二言情,此通例也。”(《诗薮》)杜甫往往打破这种传统写法,“通篇一字不粘带景物,而雄峭沈著,句律天然”(同上)。这首诗就是用的倾诉心曲的写法,不装点景物,感情深厚,同样产生巨大的艺术感染力。采用这种写法必然要吸收口语、散文的成分入诗,首先是剥落华藻,语言质朴自然,如本诗语言看似平常,却写出了对友人的一往情深;其次是通过散文化使精工整饬的律体变得灵活多姿,便于传情达意,如本诗用虚字转折诗意,使对偶不切等。这种律诗改变了传统的妃青俪白、四平八稳的老调,增强了律诗的表现力。
    (黄宝华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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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原注:近无李白消息。

      【鹤注】诗云:“世人皆欲杀”,当是白流夜郎之后,盖上元二年也。梁氏编在宝应元年梓州作,不知是年,白己卒矣。曾巩序:乾元元年,长流夜郎,遂泛洞庭,上峡江,至巫山,以赦得释。憩岳阳、江夏,久之,复如浸阳,过金陵,徘徊于历阳、宣城二郡间。其族人阳冰为当涂令,白过之,以病卒,年六十有四。是时宝应元年也。《诗》:“爱而不见。”

      不见李生久,佯狂真可哀①。世人皆欲杀,吾意独怜才。敏捷诗千首②,..飘零酒一杯③。匡山读书处④,头白好归来⑤。

      (此怀李白而作也。敏捷千篇,见才可怜。飘零纵酒,见狂可哀。归老匡山,盖悯其放逐而望其生还,始终是哀怜意。)。

      ①箕子被发佯狂,白之纵酒豪放,亦不得已而然。②《汉书·儒林传》:鲁荣广,高材敏捷。刘向《新序》:“聪明敏捷,人之美材。”③《雪赋》:“从风飘零。”薛道衡诗:“陶然寄一杯。”④太白,蜀人,而公亦在蜀,故云归来。《丹铅录》谓指彰明县南之匡山,若以为匡庐,太白非九江人,何得言归来乎?⑤《楚辞》:“王孙兮归来。”顾宸曰:公与白同游齐鲁,在天宝四载。白有《鲁郡石门别杜》诗,自此以后,公屡形怀忆,竟不得再见。冬日春日之怀及梦白二首,白在夜郎,公在秦州。此云“不见李生久”,白在浪游,公在成都。公与白最称交好,考其相从岁月,仅在游齐鲁时。前乎此,后乎此,俱未相见也。

      附考:洪容斋《三笔》曰:杜诗:“匡山读书处,头白好归来。”说者以为即庐山也。吴曾《能改斋漫录》辩误一卷,正辩是事。引杜田《杜诗补遗》云:范传正《李白新墓碑》云:白本宗室子,厥先避仇客蜀,居蜀之彰明,太白生焉。彰明,绵州之属邑,有大小匡山,白读书于大匡山,有读书堂尚存。其宅在清廉乡,后废为僧房,称陇西院,盖以太白得名。院有太白像,吴君以是证杜句,知匡山在蜀,非庐山也。予按当涂所刊《太白集》,其首载《新墓碑》,宣歙池等州观察使范传正撰,凡千五百余字,但云:“自国朝以来,编于属籍。神龙初,潜还广汉,因侨为郡人。”初无补遗所纪七十余言,岂非好事者伪为此书,如《开元遗事》之类,以附会杜诗耶?欧阳《舆地广记》云,彰明有李白碑,白生于此县。盖亦传说之误,当以范碑为正。

      【朱注】杜田之说,本于杨天惠《彰明逸事》。《杜臆》:太白系出陇西,后遂误传为陇西成纪人。所云清廉乡,亦必青莲之讹。

      黄鹤曰:李集有《望庐山五老》诗云:“九江秀色可揽结,吾将此地巢云松。”又《望庐山瀑布》云:“而我游名山,对之心益闲。且谐宿所好,永愿辞人间。”又《南康军图经》云:白性喜名山,飘然有物外志,以庐阜水石佳处,遂往游焉。至五老峰,爱其险峭奇胜,曰:“天下之壮观也。卜筑于此,吾将老焉。”今峰下有书堂旧基,白后北归,犹不忍去,乃指庐山曰:“与君再会,不敢寒盟,丹崖绿壑,神其鉴之。”又白《送侄嵩游庐山序》,“惭未归于名山。”然则匡山断指浔阳匡庐山。

      今按:《全蜀总志》:龙安府江油县,有大匡山,在县治西三十里,山势高耸,状如匡字。唐李白读书处。岂修志者,亦因《彰明逸事》而附会欤?又考《水经注》:远法师《庐山志》曰:殷周之际,匡俗先生游此山,时人谓其所止为神仙之庐,因以名山。然则庐山亦称匡山,盖以姓得名耶?
    -----------仇兆鳌 《杜诗详注》---------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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