喜达行在所三首

作者: 杜甫 [唐代]
    西忆岐阳信,无人遂却回。
    眼穿当落日,心死著寒灰。
    雾树行相引,莲峰望忽开。
    所亲惊老瘦,辛苦贼中来。

    愁思胡笳夕,凄凉汉苑春。
    生还今日事,间道暂时人。
    司隶章初睹,南阳气已新。
    喜心翻倒极,呜咽泪沾巾。

    死去凭谁报,归来始自怜。
    犹瞻太白雪,喜遇武功天。
    影静千官里,心苏七校前。
    今朝汉社稷,新数中兴年。


    作品赏析:
    愁思胡笳夕, 凄凉汉苑春。
    生还今日事, 间道暂时人。
    司隶章初睹, 南阳气已新。
    喜心翻倒极, 呜咽泪沾巾。

      这首诗表达的是一种极致的感情。至德二载(757)四月,杜甫乘隙逃出被安史叛军占据的长安,投奔在凤翔的肃宗。历经千辛万苦,他终于到达了朝廷临时所在地(“行在所”),并被授予左拾遗的官职。他刚刚脱离了叛军的淫威,一下子又得到了朝廷的任用。生活中这种巨大的转折在心底激起的波涛,使诗人简直不能自已。
      冒死来归,“喜达行在所”,是应该高兴的时候了,可是诗人仿佛惊魂未定,旧日在长安近似俘虏的生活如历目前:“愁思胡笳夕,凄凉汉苑春”,“凄凉”、“愁思”,那是怎样一种度日如年的生活呵!倏而,诗人的思绪又回到了“今日”:“生还今日事”。今日值得庆幸;可是“生还”也只有今日才敢想的事啊!昨日在山间小路上逃命的情形就在眼前,那时性命就如悬在顷刻之间,谁还会想到“今日”!“间道暂时人”,正回味着昨日的艰险。诗人忽而又转向眼前“中兴”气象的描写:“司隶章初睹,南阳气已新”。这两句用的是汉光武帝刘秀重建汉室的典故,南阳,是刘秀的故乡。刘秀把汉王朝从王莽篡政的逆境中恢复过来,不正如眼前凤翔的景象吗?中兴有望,正使人欣喜至极。然而诗人却“呜咽泪沾巾”,哭起来了。这啼哭正是极致感情的体现,是激动和喜悦的泪水。从表面上看,这首诗的结构,东一句,西一句,似乎零乱而不完整,其实,艺术来源于生活,运用这种手法倒是比较适合表现生活实际的。诗人九死一生之后喜达行在所,感情是不平常的。非常的事件,引起的是非常的感情,表现形式上也就不同一般。在杜诗其他篇章中亦有这种情况。如《羌 村》,诗人写战乱与家人离散,生死未卜,突然的会见,使诗人惊喜万状:“妻拏怪我在,惊定还拭泪”。本来应该“喜我在”,生应当喜,怎么反倒奇怪了呢?说“怪”,说“惊”,说流泪,正是出乎意外,喜极而悲的情状。这首诗也是如此。所以宋人范温《潜溪诗眼》说:“语或似无伦次,而意若贯珠。”诗人真实地表达了悲喜交集,喜极而悲的激动心情。看来参差不齐,实则错落有致,散中见整。诗人从变化中求和谐,而有理殊趣合之妙。

    (王振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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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从《英华》诸本,无上六字。【朱注】《旧书》:至德二载,肃宗自彭原幸凤翔时,改扶风为凤翔郡。按旧注:公自京窜至凤翔,在至德二年夏四月。《汉书·武帝纪》:征诣行在所。蔡邕《独断》曰:天子以四海为家,谓所居为行在所。【颜注】当是行所在所也。

      西忆岐阳信①,无人遂却回②。眼穿当落日,心死著寒灰③。茂树行相引④,连山望忽开⑤。所亲惊老瘦⑥,辛苦贼中来⑦。

      (首章自京赴凤翔。眼穿落日,承西忆。心着寒灰,承无人。依树傍山,间道奔窜之迹。辛苦贼中,亲知惊问之词。)

      ①岐阳即凤翔,在长安之西,故云西忆。《舆地广记》:岐阳县,汉美阳县地,《诗》所谓“居岐之阳”即此,唐省入扶风县,为岐阳镇。②却回,谓退回之人。③《庄子》:“心可如死灰乎?”鲍照诗:“寒灰灭更燃。”黄生曰:岐阳信,望官军之再举,唯眼穿心死,因始为脱身之计也。④刘向《新序》:“昼游乎茂树。”⑤莲峰,旧注指华州莲花峰。朱注云:公自金光门出,西归凤翔,不应走华阴道,当依赵次公作连山为是。谢眺诗:“遥树匝清阴,连山周远净。”⑥《汉书注》:所亲,素所亲任也。曹植诗:“果得心所亲。”⑦李陵书:“不顾流离辛苦。”

      其二

      愁思胡茄夕①,凄凉汉苑春②。生还今日事③,间道暂时人④。司隶章初睹⑤,南阳气已新⑥。喜心翻倒极⑦,呜咽泪沾巾⑧。

      (下二章,喜达行在所。此承上贼中来,故接以“愁思胡前夕”。今日生还,得睹中兴气象。间道暂免,尚觉呜咽伤心。三四分领,下段说出喜极而悲。苑中花木之地,春尚凄凉,以胡骑蹂躏其中也。暂时人,谓生死悬于顷刻。①秦嘉诗:“愁思难为数。”蔡琰诗:“胡笳动兮边马鸣。”②沈约诗:“凄凉霜野。”《三辅黄图》:汉有三十六苑。《通鉴》:禄山使安忠顺将兵屯苑中,以镇关中。③《后汉书》:班昭上书,乞超生还,复见阙庭。④又:“班超从间道至疏勒。”注:“间道,伺其间隙之道而行。”⑤《光武纪》:更始以帝行司隶校尉,置官属,作文移,一如旧章。傅亮《进宋元帝诏》:“东京父老,重睹司隶之章。”⑥《光武纪》:望气者苏伯阿为王莽使,至南阳,遥望见春陵郭,唶曰:“气佳哉!郁郁葱葱。”⑦翻倒,翻喜为悲也。《木兰诗》:“喜极成悲伤。”⑧蔡琰诗:“行路亦呜咽。”曹植《哀词》:“泪流射而沾巾。”《世说》:桓玄以手巾掩泪。

      其三

      死去凭谁报①,归来始自怜②。犹瞻太白雪②,喜遇武功天④。影静千官里⑤,心苏七校前⑥。今朝汉社稷⑦,新数中兴年⑧。

      (此承上“暂时人”,故接以“死去凭谁报”。瞻雪遇天,幸依行在矣。千官七校,亲睹朝班矣。新数中兴,从此治安矣。皆写出破愁为喜。【赵访注】脱一生于万死,在道时犹不觉,及归乃自怜耳,起语悲痛。奔波初定,故曰影静。精神顿爽,有似心苏。官指文臣,校乃武卫。)
    ①陶潜诗:“死去何所道。”报,报信也。②陶诗:“归来夜未央。”【顾注】前曰生还,此曰归来,总以君之所在为归耳。魏文帝诗:“私自怜兮孤栖。”③《地图记》:太白山甚高,上常积雪,无草木。《辛氏三秦记》:太白山,在武功县南,去长安三百里。《录异记》:金星之精,坠于终南,号为太白。其精化为白石,状如美玉,常有紫气覆之。《唐书》:凤翔府郿县有太白山。④《长安志》:京兆武功县,以武功山得名。《三秦记》:“武功太白,去天三百。”曰武功天,至此得见天日也。⑤《荀子》:古者天子千官。《汉书·严助传》:“奉千官之供。”⑥苏,苏醒也。《汉书》:京师有南北军屯,至武帝平百越,内增七校。注:中垒、屯骑、步兵、越骑、长水、胡骑、射声、虎贲,凡八校尉。胡骑不常置,故言七校。⑦《诗》:“以永今朝。”⑧《东皋杂录》:毛公《诗序》:“《烝民》,任贤使能,使周室中兴焉。”陆德明《释文》读去声。故云“新数中兴年”,又“百年垂死中兴时”。黄生曰:公若潜身晦迹,可徐待王师之至,必履危蹈险,归命朝廷,以素负匡时报主之志,不欲碌碌浮沉也。赵汸注:题曰“喜达行在所”,而诗多追说脱身归顺,间关跋涉之情状,所谓痛定思痛,愈于在痛时也。今按:首章曰心死,次章曰喜心,未章曰心苏,脉络自相照应。首章见亲知,次章至行在,未章对朝官,次第又有浅深。
    -----------仇兆鳌 《杜诗详注》---------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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